我一生只见过父亲方志敏两次,但是够我怀念一辈子的了。
1932年冬天,国民党军出动近40万兵力,第四次疯狂“围剿”苏区。我就出生在这次围剿的炮火中。当时敌人已经冲到了村庄边上,母亲是在转移途中自己扯断脐带,把我带到了人世间。迫于当时的形势,我被父母送到当地老百姓家里寄养。1935年,父亲被捕,继而遭到杀害,敌人为斩草除根,四处搜捕方志敏的后人。我被迫改了姓名,跟着养父母生活在农村。
直到1949年8月,全国解放在即,母亲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我,把我接到她的身边。那时候我已经18岁了。
18岁,我终于又做回了“方梅”。“方梅”是父亲给我起的名字。“心有三爱,奇书骏马佳山水;园栽四物,青松翠竹白梅兰”。这是父亲最爱的一副对联。三爱,爱的是祖国的历史文化和山河物产;而四物,无一不寄托他对高洁品性和人格的向往。父亲为自己战火岁月中出生的5个孩子,分别取名为松、柏、竹、梅、兰。
18岁之前,我一直在农村做农活,没有上过一天学。母亲知道后,立刻送我去烈士子弟学校读书。可我年龄大了,不愿意读书,三天两头往乡下跑。直到有一次,母亲非常痛心地对我说:“如果没有把你培养成有文化的革命接班人,就是没有完成你父亲的遗愿,就是对不起你父亲!”
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我。从那以后,我发愤用功读书。
到1953年,我已经上了4年学,认了不少字。那一年秋天,母亲郑重地送了我一本书。拿到手上,我才知道这本书原来竟是父亲的遗著之一《可爱的中国》。母亲在书的扉页上写了一段话给我:“梅儿,这本书是你爸爸在狱中用血泪写出来的遗言,你要反复地精读,努力的学习,用实际行动来继承你爸未竟的事业!”
《可爱的中国》是我学习文化后独立阅读的第一本书。我触摸着书中的文字,被书中的内容所吸引。尽管有不少字不认得,但书中一再提及的祖国母亲、对祖国深深的热爱、对美丽母亲被残害被剥削的伤心,都在我的思想深处引起巨大震动,给我前所未有的启示。
从《可爱的中国》起,我才开始真正认识父亲、了解父亲,渐渐懂得父亲说过的话,理解了他的作为。对我来说,父爱以回忆的方式、以精神力量的方式存在。我为有这样一位好父亲感到无上光荣。虽然我不能做出父亲那样的丰功伟绩,但他的精神和气节我要继承。
母亲健在的时候,赣东北苏区的老同志时常来南昌看望她,一起回忆革命往事,回忆父亲的故事。母亲去世了,我就接过母亲的担子,延续着与父亲革命战友、家乡人民的血肉联系。听过的故事越多,父亲的人格魅力和精神追求就越清晰,为父亲立传的念头也越强烈。我希望通过书的形式让父亲的精神得到传扬,让他的事迹以这种方式被镌刻。
1986年退休后,我开始全身心投入寻访父亲革命足迹的事业。“兹有我单位共产党员方梅同志,系方志敏女儿,因采访父亲事迹需要,请配合采访为盼。”凭着这封盖有江西省航运管理局公章的介绍信,我几乎跑遍了父亲生活和战斗的每一个地方,采访了上千人。每到一个地方,人们听说我是方志敏的女儿,都热情地接待我。我在搜集资料和写作《方志敏全传》的过程中,再一次走进父亲的生命,走进父辈的历史。
父亲生命中最后7个月与其说被囚禁,不如说是在战斗——他写下了感人肺腑的《可爱的中国》《清贫》等名篇,以他真挚的心路历程鼓舞了更多后来者。他笔下的文字,坚定地表现了他的信仰和信念:“敌人只能砍下我们的头颅,决不能动摇我们的信仰!因为我们信仰的主义,乃是宇宙的真理!为着共产主义牺牲,为着苏维埃流血,那是我们十分情愿的啊!”
在我父亲所处的时代,爱国就是要救国。他一生忠贞不屈,到了最后牺牲自己的一切,都是为了救国。今天身处和平年代,爱国就是要建设祖国,把祖国建设得繁荣富强,建设得更加可爱。父亲毕生都在为一个可爱的中国而奋斗。我可以告慰父亲:您笔下“可爱的中国”,我替您看见了,而且比您想象的还要好。
(本报记者胡妍妍根据采访和资料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