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学是一门年轻的学问,其研究对象却是古老的人类文明,中国考古学同样如此。区区百年,几代考古人筚路蓝缕,冒酷暑、历严寒,用手铲一页页揭开了埋藏数千年的中华文明之“地书”,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的那样,“我国考古工作取得了重大成就,延伸了历史轴线,增强了历史信度,丰富了历史内涵,活化了历史场景”。中华文明起源和发展的历史轨迹也因此逐渐条理清晰、脉络分明。被誉为“中国考古学摇篮”的殷墟在中华文明进程中地位如何,又有何作用呢?
百年中国考古学史也是中华文明溯源的历史,回望百年历程,殷墟是中华文明溯源的原点与基石。甲骨文字的发现与研究把中国信史推进了约一千年,更使得殷墟成为刚刚起步的中国考古学不二之选。“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历经十年、十五次考古发掘,发现了殷墟宫殿、王陵等遗迹以及大量的刻辞甲骨、青铜器、玉器、陶器等遗物,殷墟文化特征逐渐明朗。而后冈遗址仰韶、龙山、殷墟文化“三叠层”的发现,更是以殷墟为起点,开启了中华文明探源之旅。新中国成立后的七十余年,考古学事业突飞猛进,各区域逐步构建了考古学年代框架与文化谱系。二里岗、二里头、先商、岳石等相当于夏、商王朝时期的考古学文化年代序列的建立与殷墟这块基石密不可分。不仅如此,殷墟周边区域青铜文明,北到长城沿线草原青铜文化,南至长江流域三星堆文化,西抵关中西部先周文化,东达山东半岛珍珠门文化……以殷墟文化为坐标及参照,它们的年代更加精准,文化内涵也更加清晰。始于2001年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成果丰硕,大量的考古新发现实证了中华五千年文明。试想一下如果没有殷墟这块基石,很多现在被认为是铁证如山的结论仍会是纷争不断、莫衷一是!
中华五千年文明进程中,无论如何强调以甲骨文字为代表的汉字系统的重要性都不为过。甲骨文字是三千多年前的成熟文字,殷墟已出土刻辞甲骨16万余片,据研究有近4500个单字,目前已释读约1500字。甲骨文主要记载的是殷商王室的祭祀占卜内容,虽然内容丰富,但题材相对单一。可“殷人有册有典”,学者们相信当时还有其他类似于竹简、木简之类的文字载体,只是华北地区土壤不利于这些易腐蚀的有机物的埋藏而未能发现。甲骨文如何形成、其源头又在哪里?这同样困扰着学术界。不过新石器时代的大量图画、符号清楚表明,甲骨文之先还有漫长的文字演化之路。甲骨文为代表的汉字从此成为中华文明传承的载体,虽然字体有所变化,但却始终一脉相承,是目前十几亿中华儿女仍在使用的“活文字”,成为中华儿女血脉相连、生生不息的基因和纽带,这与其他文明古国的“死文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司母戊大鼎是目前所知体形最大、最重的青铜器,它不仅是殷墟时期高超的青铜铸造技术的典型代表,更是此时完备的社会礼制的缩影。殷墟是目前所知古代都城内发现铸铜作坊最多的,规模也是最大的。这些铸铜作坊在商代晚期不断生产,甚至延续到西周初年,以铸造青铜礼器为主,兼及兵器、工具和车马器。2015年在苗圃北地以西三四百米的刘家庄北地发现的一座铅锭贮藏坑,出土铅锭约300块,总重量达3.4吨。作为三元合金之一,铅只占青铜器的5%~10%,可以推算,仅此坑铅锭就足以铸造几十吨青铜器。著名的妇好墓共出土青铜器468件,总量约1.625吨。从铜、锡、铅矿开采、冶炼,到金属锭运输、青铜熔铸、青铜器消费等众多环节,非一般人力资源所能完成,特别像殷墟如此大规模生产,需举国之力才能顺利进行。
新石器时代缤纷多彩、争奇斗艳的区域考古学文化,以不同的方式给中华文明注入生机与活力。在前赴后继的征程中,中原地区最终拔得头筹,许宏先生用“月朗星稀”形象地概括了以二里头文化为代表的“最早的中国”,中华文明历经数千年碰撞、融合、再生,最终形成了多元一体的鲜明特征。赵辉先生曾用“逐鹿中原”一词道出了中原地区的特殊性,并认为“中原在中国历史上发挥作用的现象,无论通过文献史料还是考古资料,都可以明确地在商代辨认出来,进而可上溯到夏代”。始于夏代,巩固于商代,中原地区在历代的核心地位再未动摇过。赵汀阳先生试图用“旋涡模式”来回答究竟是什么因素吸引三千多年来各路英豪“逐鹿中原”?他认为不是财富,也不是资源,而是“中原拥有一个具有最大政治附加值的精神世界”。这个精神世界之所以具有号召力,决定性因素就是汉字、思想系统、天下体系的雪球效应。由此形成以中原为中心的文明旋涡,对周边文化产生了持久的向心力。不难发现,这其中殷墟的价值与地位是何等重要。
如果用一句话总结殷墟在中华文明进程中的地位与作用,那么把其比作原点、基石恰如其分。殷墟上承一千余年四方汇集文明之趋势,下启三千余年连续不断、多元一体文明之格局,是中华文明的中流砥柱。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何毓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