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51岁的王千钧作为鲁王工坊第八代传承人,迎来从事锡雕制作的第37个年头。传承了300多年的国家级非遗项目莱芜锡雕两次走进世博会,老手艺在匠心和创新中焕发新生机。
在济南市莱芜区鲁王工坊的展厅里,锡罐养水,锡壶煮茶……和锡打了几十年交道的王千钧生于锡雕世家,从康熙十四年开始,王家就靠这门手艺安身立命,已经延续300多年,传承了八代。“一两锡,一两银”,王家锡器最初按重量收费,一度成为皇家贡品,因此主顾不是皇室贵族,就是富庶大户。
14岁开始,王千钧就跟着父亲也就是第七代传人王雷做锡雕,陆续掌握了祖传的六大绝活:锻、錾、塑、雕、焊、抛。看似不起眼的一道道工序,处处皆学问。
王千钧举了个抛光的例子,只有达到一个临界点才能抛出照人影的镜面,多抛几下就又发黑了,很难掌握。再比如雕工,讲究力度、角度、速度,刀要快,人与工具合一。焊则要把握好温度、速度和材料厚度,焊坏了,补救的成本远高于重新做一个。锻打的活一敲就是大半天,特别是关键的工序,中间一停顿,那种感觉就找不回来了。“你不尊重物,物就不配合你。”王千钧在干活时,一不戴手套,二不带手机。像弧度、平整度等都是靠手摸,而手机一响人容易分神。
年少时,他曾花了整整七天才做好一个烫酒壶,自己颇为得意,没想到,父亲一看当场就给摔了。“其实就一点小瑕疵,完全可以修复,当时不理解。”虽然眼泪直打转,但“该做好的东西,就不能修”的祖训打小种在内心深处,此后不敢丝毫大意。“现在,我也砸过不少徒弟的作品,也理解了父亲当年的做法。”
在祖辈老人眼里,做锡雕“风不着,雨不着”,是个让人艳羡的好饭碗。而且王家从来都不用出门揽活,在家坐等主顾上门。到了王千钧这一辈,家族兄弟九个,父亲选他接班。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锡雕已少有人问津。那时他认为:过气的老行当,难有大市场。“干啥不比这个强?我喜欢餐饮,就一门心思地想开饭店。”被父亲硬摁着做锡雕的王千钧提出:“要让我接传承人,必须让我去上学!这个社会变了,没接受过专业教育,就我这点本事,怎么干好,怎么传承?”
父亲担心王千钧出去之后难以守住初心,为此爷俩几乎翻脸。父亲告诉他,手艺难,守艺更难,传承是一种责任和担当,否则不会延续300多年。
2002年,王千钧到清华大学艺术学院深造学习,在北京的两年让他开了眼界。
“初心没变,胆子肥了。”他回到莱芜之后,就抛弃了老规矩,成立工作室搞创作。“旧社会光给王公贵族做私家定制,新时代就要有创新发展,才能有生命力。”凭借扎实的手艺和系统的美学、设计功底,王千钧不再只做日常器皿,转向文创产业。结合莱芜3000多年的矿冶文明,王千钧创作了一款“吉祥缸”作品,开始崭露头角。长勺之战发生在莱芜,他根据《曹刿论战》研发出“一鼓作气”系列文创产品,至今仍是传播齐鲁文化的当红作品。
2010年上海世博会时,他应邀创作两件作品参展。这是莱芜锡雕自1915年在美国旧金山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获奖之后,再次登上世界舞台。“《八角星纹茶具》的八角纹出自大汶口文化时期的器物,另外一件作品的创作灵感来自敦煌莫高窟壁画。”王千钧说。
王千钧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并不起眼的锡茶壶,这是他“印象济南”系列作品之一,从构思、设计到改版快两年了,仍然觉得不够理想,迟迟没有最终定型。为了表面的“舜耕历山”图,他把能找到的关于舜的书籍全部买了回来。最近一年来,他开车围着黄河两岸转了好几圈,从不同角度看鹊山、华山,就是为了从《鹊华秋色图》中找灵感。“手艺就那几个流程,练熟就完了。关键是创意和设计。”他认为,这就好比设计汽车,打造“概念款”就得不惜代价,量产时再考虑怎么控制成本。
数控机床、激光刻蚀、3D打印等技术广泛运用于金属加工,传统的老手艺还能走多远?王千钧坦言,传统技艺和现代设备并不矛盾,他也建了先进的金属工业实验室,在创作试验阶段,设计软件等工具可以大大提高效率。“锡雕作品是活的,有灵魂的。用机床加工标准件就失去了价值意义。如果用现代工业标准来衡量,我的每件作品都有‘缺陷’,比如找不到同心圆,多多少少存在偏差。”王千钧认为,老手艺要拥抱新变化,会用新工具,但传统工艺不能丢,这是非遗传承的核心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