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12月14日,52岁的纽约市重症监护室护士桑德拉·林赛(Sandra Lindsay)成为美国首位接种辉瑞(Pfizer)和BioNTech公司合作研发的新冠疫苗的人。林赛属于美国“医疗工作者和养老院住户”优先接种的群体范围,而她牙买加裔的身份和纽约在今年三四月曾是美国疫情中心等因素也极具象征意义。
12月14日,在美国纽约,长岛犹太医疗中心重症监护室护士桑德拉·林赛(左)接种新冠疫苗。
“作为少数族裔,我想对我们族群的人给予信心,告诉他们这款疫苗遵循了科学指导,而且是安全的,不要害怕。”林赛在14日接受“商业内幕”网站采访时表示。此前,关于少数族裔在疫苗试验中代表性不足的声音不绝于耳,研究显示,少数族裔背景的人是最有可能拒绝接种新冠疫苗的群体之一。
然而,在这第一针新冠疫苗背后,关于“谁能优先接种疫苗”的争议以及“疫苗犹豫”的问题更赤裸裸地摆在了美国人的面前。
不仅美国现任总统特朗普在疫苗上市之际大力鼓吹自己的深谋远虑,还有消息称其身边的人将优先接种疫苗。虽然特朗普在随后的推文中澄清“白宫工作人员应该在较晚的时候接种新冠疫苗”,但他先前的表态还是引起了人们的忧虑。
与此同时,还有一群人并不在意是否能优先接种疫苗,并对疫苗表现出了由衷的抗拒。72岁的凯西·伍德(Kathy Wood)住在美国内布拉斯加州奥加拉拉市,她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自己从不接种疫苗,新冠疫苗也不例外。
“疫苗中有来自流产胎儿的二倍体细胞。”伍德坚信她从网上看到的一个说法,即疫苗会改变人的基因。而据澎湃新闻查阅,其上述说法均已得到专家及疫苗研发团队的否认,并不属实。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免疫规划高级顾问兰斯·罗德瓦尔德(Lance Rodewald)15日告诉澎湃新闻,人类已在疫苗的研发、批准、管理、生产和使用方面拥有大量经验,“我对疫苗监管机构充满信心,这让我对已经获得紧急使用授权的疫苗也充满信心,这是基于事实基础之上的。”
疫苗来了,该不该犹豫?
就在美国开始接种疫苗的同时,早一周开始疫苗接种工作的英国却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英国卫生大臣马特·汉考克12月14日证实,一种新冠病毒的新变种正在英格兰部分地区加速传播,疫苗的效力也可能会受到影响。
由于辉瑞疫苗使用的mRNA(信使核糖核酸)技术此前从未有过商业化先例,尽管疫苗均在英美两国获批且有效率据称已达到95%,人们对这款疫苗的副作用以及保护人体免受感染的具体表现仍抱有许多不确定性。
上周,两名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工作人员接种辉瑞疫苗后出现过敏反应,之后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也披露称,美国辉瑞疫苗试验志愿者中4人出现面瘫。虽然官方都已做出相应解释,并且政府也针对性地给出了疫苗接种建议,但一些公众仍然处于一方面想尽快结束大流行,另一方面又无法信任疫苗安全性的矛盾之中。
即使是对于疫苗接受度最高的医疗工作者,也在一定程度上感到不安。美国护士基金会(American Nurses Foundation)10月对约1.3万名护士的调查发现,有36%的人表示不会自愿接种新冠疫苗,34%的人表示愿意,而约30%的人表示不确定。
除医疗工作者之外,急救人员和消防人员也在优先接种疫苗之列。但据美国消防员协会(UFA)近期对纽约市消防局2000名消防员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55%的人表示不会接种新冠疫苗。英国广播公司(BBC)称,这一结果“很可能表明该部门的整体态度”。
兰斯·罗德瓦尔德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指出,实际上,疫苗团队在研发过程的临床试验中就已经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来评估疫苗的安全性和有效性。此外,虽然临床试验中接种疫苗的人数有限,不足以排除疫苗接种时会出现罕见不良事件,但是“有非常好的安全监测系统来监测出现罕见或意外问题的疫苗使用情况”。罗德瓦尔德表示,目前他没有看到任何已获批或即将获批使用的疫苗存在安全隐患。
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健康安全中心的医学人类学家莫妮卡·肖奇-斯帕纳博士(Dr. Monica Schoch-Spana)表示,随着疫苗的普及和人们对疫苗逐渐熟悉,“疫苗犹豫”率将会下降。“但仍然有大量人处于观望状态。他们对接种疫苗感兴趣,同时也希望看到更多有关疫苗安全性的数据。”
在匹兹堡一家疗养院工作的41岁厨师威廉·阿奇(William Arch)就是莫妮卡所说的这类人,他对接种疫苗持谨慎态度。在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他坦言,自己因为害怕“不想成为最先接种疫苗的人”。此外,阿奇也很担心他的雇主会强制要求自己接种疫苗,为此他已经开始在找下一份工作。
另据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本月发布的一项调查显示,美国仍有一部分人持强烈的反疫苗接种情绪:约有21%的美国成年人表示绝不打算接种新冠疫苗,并且“十分确定”即使获得了更多关于疫苗的信息,自己也不会改变主意。
在福克斯新闻12月14日公布的一项全国调查中,美国人不愿意接种疫苗的主要原因除了对疫苗有效性存疑(21%)和对副作用的担忧(9%)之外,还有认为疫苗研发过程过于仓促(23%)、普遍反对接种疫苗(13%)以及对政府不信任(10%)等原因。
12月14日,在美国纽约长岛犹太医疗中心,一名医护人员为新冠疫苗接种作准备。
美政府推进疫苗宣传运动的纠结
为了增加人们对疫苗的信心,包括奥巴马、小布什、克林顿等美国前总统都出面称将公开接种疫苗。此外美国卫生和公众服务部也在10月底就牵头发起了“建立疫苗信心运动”。
据《纽约时报》12月13日报道,这项耗资2.5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6.37亿元)的公众教育活动旨在鼓励美国人接种新冠疫苗,其中一项计划是想通过与特朗普关系较好的名人来起到宣传作用,其中就包括演员丹尼斯·奎德(Dennis Quaid)和乡村歌手比利·雷·赛勒斯(Billy Ray Cyrus)。然而,这项计划当时被民主党人指责是在为特朗普连任造势,最后无疾而终。
负责“建立疫苗信心运动”的联邦卫生官员马克·韦伯(Mark Weber)转而宣布将采取一项“基于科学方法”的新举措,本周将在印刷媒介、社交媒体和广播电台上发布第一波广告,并在美国疫苗广泛接种时增加电视广告投入。
一些由美国卫生部制作的教育视频已经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出现,这是政府另一项名为“告诉我更多”(Tell Me More)的计划的一部分。在其中一个视频里,美国国家过敏和传染病研究所所长安东尼·福奇将新冠疫苗描述为科学的“伟大胜利之一”;在另一段视频中,福奇、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局长斯蒂芬·哈恩以及美国疫苗和药物攻关计划“曲率极速行动”首席科学顾问蒙塞夫·斯拉维则解释了疫苗的研发过程。
此外,美国疾控中心(CDC)也宣布了一项教育和促进疫苗接种的计划。该中心计划提供类似于今年大选中“我已投票”的胸章供人们佩戴,只是将文案改为“我已接种新冠疫苗”,以此宣传并号召人们接种疫苗。
随着疫苗开始在美国各地接种,这些宣传运动也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然而马克·韦伯也向《纽约时报》透露出美国政府对这件事相当微妙的态度:由于目前疫苗仍然供应不足,官方也在注意宣传的时机——因为不能过度激发人们对不能得到之物的热情。
“疫苗在创纪录的(短)时间内研发出来,这令人兴奋。”韦伯指出,“但是我们必须谨慎行事,不能让公众在能广泛接种疫苗之前产生需求。”
全球什么时候可以达到群体免疫?
毫无疑问,只有当整个社会获得针对新冠病毒的足够保护之后,生活才会恢复正常。至于公众何时可以大规模接种疫苗,英国卫生大臣马修·汉考克曾明确表示英国至少要等到明年;负责美国疫苗分发的该国陆军装备司令部司令佩纳(Gustave Perna)则透露,可能要到明年4月,美国人才能普遍接种新冠疫苗。
而在法国,新冠疫苗接种工作分为三阶段进行:首先,疫苗在法国上市的第一个月内预计将有约100万人接种疫苗,包括养老院中的老年人和医护人员等;第二阶段,接种范围将扩大至约1400万人左右;到第三阶段,才向全民开放疫苗接种。
因此正如世卫组织总干事谭德塞所说,新冠疫苗研发进展使人们开始看到“隧道尽头的光芒”,但要结束新冠大流行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要结束大流行,其中一个条件是在全球形成“群体免疫”。
其实在全球疫情暴发之初,人们第一次谈论“群体免疫”时曾有不少误解。
多位专家就曾向澎湃新闻表示,达到群体免疫的前提是接种疫苗,
否则,人类如果希望在没有研发出疫苗的情况下达到群体免疫,将付出极高的死亡率和确诊人数的代价。
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历史系在读博士生、北京大学-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国际事务双硕士周玫琳此前向澎湃新闻指出,从医学史和疾病史的角度来看,
“群体免疫”理论的产生和应用与大规模疫苗接种项目在世界范围内的开展互为表里,否则将面临巨大的伦理挑战。
因此当疫苗终于开始投入使用,人们才得以真正地谈论群体免疫。兰斯·罗德瓦尔德告诉澎湃新闻,简而言之,群体免疫就是通过减少或消除病毒的传播来间接保护人们,在达到群体免疫时,病毒不再广泛传播,也不会引起疫情暴发。
“理论上,达到群体免疫的(拥有免疫力的人口比例)阈值是50%,甚至60%或者更多。事实上,群体免疫阈值因群体而异。例如,人口密集地区的群体免疫阈值高于偏远地区的阈值,非药物干预也将对群体免疫阈值产生影响。”
罗德瓦尔德表示,所有这一切都意味着,
考虑到全球新冠疫苗的生产时间表,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能使全球大部分人免疫。
《华盛顿邮报》12月13日报道援引蒙塞夫·斯拉维的话称,美国官员希望该国能在明年五六月达到群体免疫,届时美国的疫苗接种率将达70%至80%。
在达到这一最终目标之前,除了各个国家按严格标准为有优先资格的群体接种之外,普通人接种疫苗的顺序是否也有“先后之别”?《金融时报》12月14日撰文称,基于特朗普政府此前传达出的信息,富有的美国人是否也会利用他们的经济和社会资本来“插队”?而受疫情严重影响的少数族裔和生活贫困的民众能否像政府所承诺的那样,获得公平接种疫苗的机会?文章指出,或许在此次疫苗接种过程中,这些不平等将令人惊讶地清晰展露出来。
纽约大学生物伦理学家亚瑟·卡普兰(Arthur Caplan)在接受医学新闻网站“STAT”采访时甚至表示,届时绝对会出现黑市。“任何被视为救命、保命且供应不足的东西,都会催生出黑市。”
此外,群体免疫也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事。特朗普曾明确提出在疫苗接种问题上的“美国优先”原则,其他大国在“签订”疫苗订单方面也是各显实力。在今年11月底,二十国集团(G20)国家峰会发表宣言称,“将不遗余力地确保新冠肺炎疫苗公平分配,保证所有国家都能得到疫苗供应,并让所有人能负担得起疫苗和治疗费用,从而有效遏制疫情”。但新冠疫苗何时能抵达全球最贫穷国家最偏僻的角落还是一个未知数,而这也将全球何时达到群体免疫这一问题推向了未知。
12月14日,在美国纽约,长岛犹太医疗中心重症监护室护士桑德拉·林赛接种新冠疫苗后参加新闻发布会。
桑德拉·林赛在接种美国第一剂正式上市的新冠疫苗之后曾表示,她曾在美国疫情最黑暗的时候战斗过,因此更知道接种疫苗的迫切性,而也这是结束新冠大流行的唯一途径。
当被问到当全球达到群体免疫时自己最期待什么,林赛称,她将去拥抱生活中的一切新常态。
“我非常感激能够活着,能够和团队在前线在这么多个月里照顾我的患者,我很庆幸自己还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