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做VC的,在我家附近的广场舞大妈中间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说有一个做保健品的陈大哥,专卖维生素C。”5月12日,在ISG深圳国际创投节上,深圳市创业投资同业公会会长、东方富海董事长陈玮献出了他个人的脱口秀首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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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脱口秀的舞台上,陈玮依然西装笔挺,皮鞋锃亮,这是他多年来保持的着装习惯。作为创投界的一名“老兵”,陈玮经历了中国创投行业飞速发展的20余年,见证了中国科创时代的到来,至今仍然活跃在一线,每年出差100多次,见上百位LP,看100多个项目。
2006年,陈玮离任深创投总裁后在深圳创立东方富海,16年后,东方富海在中国波澜壮阔的创投史留下了自己的足印,其基金管理规模从3亿元到350亿元,累计投资超过550家企业,并且每年还以约50家企业的数量在增加。即使在艰难的2022 年,东方富海仍逆势募资70亿,全年投资46个项目,投资额超20亿。
面对东方富海目前的成绩,陈玮只打了60多分。“及格了,但离心中的目标还比较远。” 陈玮在ISG深圳国际创投节期间接受界面新闻大湾区频道记者的专访时表示。
在陈玮看来,中国本土的创投机构未来有可能管理千亿人民币甚至千亿美金,但路还很长。而关于中国目前创投行业的发展,陈玮也表达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和建议。
比如当下普遍面临的募资难问题,陈玮认为不是没有解决办法,中国不差钱,关键是结构不合理,很多在金融机构在政府手里的钱,无法在一个良好的机制下进入到创投领域。“国家应该把创投作为一个国家战略高度来看待。”
深圳作为中国的三大创投重镇之一,当前正在构建“20+8”产业集群基金,陈玮认为政府的思路是对的,但同时还应该建立市场化的母基金或者市场化的引导基金,来推动深圳创投的进一步发展。
以下为专访内容,刊发时有所编辑:
界面新闻:东方富海的一个投资决策是如何落地的?跟其他机构相比,东方富海有哪些较为明显的风格或特征?
陈玮:跟其他投资机构大同小异,我们这种结构是基金加GP,由GP进行决策,但有三点坚持还不错:
第一、坚持市场化,我们尽可能管那种相对市场化或者偏市场化的钱,即使是国有的钱,政府的钱到我们这里也得按市场化的方式来管理;
第二、战略上必须投资国家需要、资本市场需要、政策上需要的,这样成功率相对会比较高,比如硬科技的芯片、新材料、先进制造、国产替代等,而单纯商业模式的投资可能就会受到比较大的挑战;
第三、作为一个投资机构,最重要的就是规范和程序,我们管了几期国家基金,对我们自身也带来很多提高,从项目立项到谨慎调查,到项目讨论会,到初审会,最后到投委会,都必须有一个严格的程序,每个程序都必须留痕,必须公开,必须透明。
最后就是投资机构自身的经验了。我们这个行业的人就吃两种东西长大长成熟:第一吃时间,熬过足够的时间;第二吃钱,投资了足够多的项目,经验慢慢就有了。比如我们的投资逻辑,是在两头投资,要么早要么晚,C轮以前,或最后两轮,中间就不太投,我们靠后期项目保DPI和基本收益,靠早期项目赚CARRY。早期项目以人为本,注重项目团队、创新能力和市场空间;后期项目关注规模、规范性和IPO确定性。早期项目看优点看成长,后期项目看缺点控制风险。
界面新闻:东方富海对接下来的创投市场有一个什么样的研判?有什么应对策略?
陈玮:首先,创投在中国经济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可以说是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好了。连续三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都提到创投,中国现在要变成一个创新型国家,创新型国家背后的逻辑就必须鼓励聪明人创业。创业的背后就需要支持的钱,这钱不是一般的钱,不是银行的钱,也不是政府的钱,而是具有发现创新价值功能的钱,这个钱就是创投的钱。从这个角度来说,创投的作用越来越重要;
第二、注册制以后,创投的流动性比原来好很多,赚钱的效应提升了;
第三、募资难这个困难只是暂时的,上面应该也会考虑到这个问题,长期来看创投的日子应该会越来越好。
界面新闻:东方富海目前的成绩有没有达到你心目中的预期?如果想要再上一个台阶,需要往哪发力?
陈玮:60多分吧,及格了,但我觉得离心中的目标还比较远。创投这个行业有个词叫“Old money,Old people”,就是你有足够老的钱,足够老的人才有可能做成。实际上中国这行才干了20年,美国70年了,他们才会出现红衫那样的公司,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我们现在管理几百亿人民币,未来中国本土的机构有可能管千亿人民币甚至千亿美金,从现在看路还很长,这个需要大家共同努力。
界面新闻:募资难是大家关注最多的一个问题,我们发现新成立的一些基金里面政府引导基金占比会比较多,很多机构或投资人在呼吁市场化基金,对此您怎么看?
陈玮:募资确实难,从清科发布的数据来看,今年一季度股权投资市场募资规模同比下滑了1/3。我做投资20多年了,觉得募资是越来越难,而不是越来越容易,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
另外,目前中国的经济发展,特别是中美之争以后,对科技创新的要求越来越高,创投机构越来越重要,我们的环境应该越来越好,但是现在的募资环境却越来越差,所以这确实是值得大家关注的一个问题。
中国从2015年,特别是2018年以后,国有背景的资金在创投领域的钱是越来越多,市场化的钱越来越少,这给整个行业带来的一个问题就是市场的创新度活跃度不够,而且由于大量的机构募不到钱或者募到很少的钱,那他们投资的量就有限。
现在投资机构一半的精力要放在募资上,这事肯定不对。所以这事首先国家应该重视,国家应该以一个国家战略高度来看待创投。中国不是没钱,中国有钱,但结构有问题,大量的钱在金融机构,在国有企业里边。
现在各地政府招商引资的钱,特别是引导基金的比例比较大,好几万亿,这些钱必须要市场化的钱来配,现在光有一头的钱不行,结构上一头大一头小,国有的非常大,民营的钱非常少,市场化的钱不愿意进来,所以它是一个系列的问题,需要系统性地解决。
因此,国家要重视,鼓励金融机构,比如让社保的钱进入这个领域,允许银行错配资金进入这个领域,在额度制管理下,让银行的钱进来,否则募资难这个问题短期内可能不太容易解决。换句话说,如果银行不支持创投,我们这行业要想有大的发展是比较难的。
总而言之,募资难这个问题不是没有解决办法。中国本身是有钱,关键结构不合理,大量资金在金融机构在政府手里边,在国有企业手里边,民营企业也有钱,他能买26万亿的理财产品,但这些钱只要有10%进来就行了,进不来是因为我们中间没有一个桥梁,没有一个中介,实际上银行可以承担这个中介角色,但现在没法做这个事。
界面新闻:募资难对创投行业有哪些影响?
陈玮:募资难其实对我们这个行业做了一个压力测试,中国有1.6万个GP,太多了,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讲,这一轮的洗牌对于一些GP的出清,可能长期看是有道理的;
第二,国有资金多,现在成立大基金都是国有的。中国的体制决定是以国有为主,市场化的一些人才到了国有企业里面也好,对整个行业的健康发展还是有利的;
第三,这个行业正在分化,民营企业要想再吃好这碗饭,必须做得更专注更专业,而且业绩要做得更好,因为市场化永远是有有机会的。
所以核心比如募资难,虽然是跟环境有关系,但不管怎么募资难,总有一些机构能募到钱,说明内功很重要,业绩很重要,专业很重要。
界面新闻:中小机构募资难,投资也难,他们可能抢不到份额,这样情况下,您如何看待目前中小机构的生存问题?
陈玮:中小机构确实面临比较大的生存问题,有可能百分之八九十的机构募不到钱,甚至募的钱非常少。
第一、这是市场对这个行业的压力测试,锻炼一下你在逆境中能不能有机会成长;第二、中国确实GP太多了,需要出清一些; 第三、中小机构也需要找到自己位置,基金管大了不一定是好事。
GP实际上需要花很多钱和时间来喂的,如果你没有足够的经验,没有足够的定力,没有足够的人,实际上做这件事情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界面新闻:东方富海最近在哪些城市募资比较多?
陈玮:我们刚刚募完一个比较大的基金,成都给我们出的钱比较多。实际上现在除了沿海的一线城市以外,实际上长三角的二线城市很多,包括广东的二线城市,应该也有机会拿到钱,还有中西部的一些城市像武汉、成都、重庆、西安这些地方,包括现在郑州都起来了,都开始注重这个,而且确实有些好的项目标的,那些地方领导的市场化意识也比较高,还是有些机会。
而对于一些中小城市的引导基金,二线城市还有机会,个别三线城市有机会,再往下就没有太多的机会。政府可能需要转换思路,因地制宜,结合自己本身的产业基础来发展,并不是每个地方都需要高大上的硬科技,不一定非要大家都做雷同的东西,否则会造成很大的资源浪费。
界面新闻:美元基金现在因为退出渠道的问题,感觉跟人民币基金相比来说也有一点式微,您怎么看待之后美元资金的发展方向?
陈玮:美元基金最近出现一些问题,主要还是因为中美两国地缘政治包括中概股下跌造成的。所以中美之争可能带来一系列类似的问题,包括美元基金对中国的投资减少。比如说这几年有了科创板以后,主板全面注册制实施以后,上市公司背后的投资机构主要是人民币基金,美元基金特别少。
另外,美元基金也要反思,它们过去的投资逻辑是两头在外,美国有一个什么模式,到中国再寻找一个然后到美国上市,但现在这种模式可能会受到比较大的挑战。如果美元基金作为股东的机构要在中国上市,那它就必须符合中国的相关政策和要求,因此美元基金也需要做一些调整。
第二,过去是以美元基金的方式来管理美元基金的,未来可能需要用人民币思维来管理美元基金,寻找更适合在中国IPO和退出的项目,所以我觉得美元基金和人民币基金下一步会更加融合。
界面新闻:您曾在21年组织深圳创投圈开了一场题为“探讨重振深圳创投的发展之路”的研讨会,当时与会者有个共识:深圳创投行业的整体实力已被北京、上海甩在了身后,就深圳在中国创投圈的地位,您现在怎么看?要促进深圳创投业进一步发展,您有什么建议?
陈玮:实际上那次我们呼吁以后,应该说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深圳市政府现在对创投越来越重视,包括打造香蜜湖创投街区,构建的“20+8”产业集群基金、设立深圳创投日,以及我们今天的这个国际创投节,我们会发现创投已经成为深圳发展经济的一个主要抓手。
但深圳创投业想要进一步发展,未来还要解决好三件事情:第一个是市场化的基金、资金问题,除了“20+8”引导基金,深圳有没有可能率先在全国建立一个市场化的基金?
第二、深圳能不能利用“双区”叠加的优势,争取到更好的创投环境、政策,比如怎么把香港的钱吸引到湾区投资,怎么解决募资难的问题,深圳的社保是全国结余最多的,能不能向国家申请把深圳的一部分社保转化为创投基金?
第三、创新、创业和创投实际上是一个生态链,在制定一些扶持政策的时候,要把创投也作为其中的一个环节,它们是一个生态,而不能割裂来看。所以要打造一个创业创新创投的生态,政府还要做一些相辅相成的工作,比如包括监管,备案,注册等。
界面新闻:如何理解深圳在构建“20+8”引导基金之外,还需要建立市场化基金?
陈玮:深圳市政府打造“20+8”产业基金情有可原,它希望通过政府有形的手来推动“20+8”产业的发展,但这个方式值得商榷,我认为既要重视“20+8”,也要重视市场化。换句话说,由于“20+8”出来以后,政府引导基金投资市场化GP的钱就没有了,都做“20+8”了。
所以政府做“20+8”这样的引导,思路是对的,但与此相对应的,还应该同时建立市场化的母基金或者市场化的引导基金,来推动深圳创投的发展。
否则我申请“20+8”的,就只能专注深圳,百分百都投深圳,不是“20+8”的,就拿不到政府的钱。
这样可能会导致很多深圳本土GP,到外地去管理基金,而不是在深圳管理,深圳就会出现空心化。因为他们在深圳拿不到钱,现在是哪里给钱他们就到哪里去。
界面新闻:据您观察和了解,深圳近年来的创新活力有没有减退?
陈玮:创新需要环境,政府目前在支持创新、创业这方面,出台了非常多的政策措施,但创新实际上还有一个东西,就是少管,政府和企业要找到一个边界,政府要站在政府的角度提供服务,创造环境,企业要站在自己角度提供创新,寻找市场。所以创新环境的培养,实际上距离感非常重要。
(文章来源:界面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