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最诗意的钱币可能要数“榆钱”了。
榆钱,圆而薄,形似一枚枚青碧的铜币,累累地挂在春天的枝头,成熟后会变成土黄色,又状如金币了。你可能会疑惑,这钱能用吗?——当然能。元曲里面就有“又不颠,又不仙,拾得榆钱当酒钱”的句子。
在我儿时的印象里,榆钱就像一串串泛绿的的铜币,沉甸甸地挂在童年的天空。那时,我喜欢画画,有一年春天,居然爬上屋顶,用细长的竹竿把榆钱成串地拿下,摊在红瓦房上晒干,秘密地储存起来,试图有朝一日拿它来买天样的纸树样的笔来作画呢。可惜,那热情没过多久,就被香喷喷的实实在在的榆钱饽饽诱惑得忘乎所以了。
榆钱饽饽,你尝过么,味道也是很美的。童年时,榆钱儿青嫩的时节,妈妈常拿它来和面,捏成圆圆的面饽饽,放在笼里蒸了吃。等饽饽熟的间隙,她将蒜瓣、葱花切得碎碎的,加上油盐与味精,再滴少许醋,放在碗里调好,等榆钱饽饽蒸好了醮着吃。
热腾腾的榆钱饽饽出锅时,那一种青翠的色泽,看着就让人嘴馋;饽饽入口,更是绵软香甜,如若不吃个肚儿圆,谁肯罢休呢!
也有的时侯,妈妈凑巧忙不过来却又拗不过馋猫样的孩子们,就会把榆钱拌面来蒸,上锅几分钟就熟了,加上葱花、味精、香油和盐等佐料,调匀即可,这道菜既快又省事,也是极为香美的。
说到榆钱,就不能不说到榆树了。榆树是萧淮地区一种极平凡的树,随处可见。
在我的记忆里,每当春天来临时,榆树枝条上一夜之间就会冒出无数褐色的小绒包来,一粒紧结着一粒。不几日,所有的小绒包都会被春风一一解开。挣脱了春衫的榆钱儿鲜嫩极了,一嘟噜一串地挤满高枝,看去如一串串鲜润出尘的玉片儿。
站在榆树下,迎着纯净的阳光,让人觉得满树间此起彼伏,爆发着一团团冲天的清气,那种强烈的生命张力,绽放在枝头,也蓬勃到人的心底里。
年少时,家里房前屋后就长着许多大榆树。每年春天,大人们举着长长的竹竿与镰刀削榆钱儿的情景,是榆树底下最常见的画面。顽皮又馋嘴的孩子们则常常爬上榆树的枝柯,肆无忌惮地攀摘榆钱儿,坐在枝头吃着不算,还往兜里塞着。
而榆树呢,无论人们多么贪得,它也不言不语,任其攀折,而它哪一次不是一舍万钱、一倾万贯?待到人间四月芳菲尽时,春色渐老,又是榆钱儿挺身而出,一挥千金,一掷万两——“欲买东君住”!你可能没有见过那一种“夜月一钩凉惠帐,春风十万散榆钱”的情形。
如今,城市中的榆树极少见了,偶尔遇到一两株,也是要被市民当作花木来欣赏的。来到北京,在西山上班,路边忽见几株榆树,让我欣喜,备感亲切。可是,一问身边的北京同事,竟都不知道榆钱是能吃的。
丰裕的物质生活里,我们常常会不自觉地失落了内心的一片片“榆钱”。谁不知道呢,榆钱只是长在树上的“钱”,不比金钱银两,根本买不到现实生活中的任何实物,更买不回“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的青春时光。
然而,我总觉得,对于一些人来说,榆钱应该可以“买”到一个人的心志意趣,可以“买”到一个人本色的良善与真美。须知,和谐而丰美的世界,不是生命个体的点点奋勇,而是所有生灵心照不宣的丝丝契合。枝与枝相连,叶与叶相牵,心与心相印,情与情相惜,才有可能创造一个永恒互动的人间天堂。
我所以在想,那些手里接到“榆钱”的人是幸福的,而那些乐于从手里散布“榆钱”的人,必定是更幸福的。
春风十里散榆钱,那情形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