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这个小岛上,不但挤满了高楼,也挤满了各种声音。

张爱玲曾在《公寓生活记趣》一文中写道:“我喜欢听市声。比我较有诗意的人在枕上听松涛,听海啸,我是非得听得见电车响才睡得着觉的。”

住在湾仔“石屎森林”(粤语,石屎指混凝土,石屎森林指高楼大厦)里的我,有一部分“噪音”早已融入我的生活,被我接受且享受了。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在黄昏时分趴在阳台的围栏上,听电车轨道的咔嚓声、车进站的叮叮声、对面楼顶花园里孩童的嬉闹声、教堂的钟声、十字架前鸽子抢食的叫声、修顿球场里进球的欢呼声、卖纸皮的莲姐手推车的哐哐声,也许还有太阳落下月亮升起的声音……

艺术工作室CeeKayEllo在去年6月曾策展“Classic Craft,Modern Meaning(传统工艺,现代意义)”,以麻将碰撞声为代表的“香港声音”作为此次展览的引子,将基于本地工匠的手雕麻将和手作鸟笼等装置艺术放在电车内展览,象征热闹和生命力。

在我看来,“城市的声音”有别于“城市的噪音”,是两种不同的声音形态。前者是嘈杂的,却也是浪漫又亲切的,喧闹着叠积成一个城市的质感;后者是滋扰的,烦闷的,是工业革命相对于农业社会的胜利。

爱德华·福考在《法国工业的生理学》中描写过法国无产阶级对噪音的需求:“安宁的享受对一个工人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他居住的房子可能是在晴空之下,绿茵环抱,鸟语花香;可是如果他无所事事,他仍然不能消受这幽居的妙处。”

香港自然早已迈入到“后工业时代”,工人阶级当然不会像福考描写的那样离不开工厂噪音,但也许在这个时代的香港,他们的确能从噪音里寻得一丝安全感。电车的叮叮声和街市的嘈杂声让人感到心安——那是社会正常运转,能搭乘公共交通工具回家,有饭食有汤饮的心安。

不过,对于建筑和运输业的噪音,香港人也无可奈何。Mimi Hearing Technologies(德国米米听力科技)曾做过一项调查,分析全球五十个城市居民的听力健康和其实际年龄的差距,其中香港人的平均听力年龄竟比实际年龄老14岁。

无可否认这是城市噪音的后遗症。据香港环境署的数据,1998年前,位于东九龙城区的启德机场附近,有38万名居民每天均生活在高达100分贝的飞机噪音之下。香港电影里飞机低飞的场景总带着复古情怀,我们都想要复兴黄金时代,但谁又需要黄金时代的噪音困扰呢。

即使机场早已搬去赤腊角,在一项2017年基于上述听力调查的全球50个“噪音城市”排行榜中,香港仍居17名,广州、德里和开罗是“前三甲”。

然而,对于香港来讲,噪音是一回事,空间又是另一回事。在密度低的城市里,噪音要跨过宽敞的马路,跨过大型公园,跨过小区绿化,在到达你的耳朵之前早就被吹散了。而在香港,声音的蒙太奇只能在石屎森林里急速狂奔。

(原标题:声音在城市中狂奔)

(作者:朱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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